一个“90后”的叛逆

    ——记中国人民大学2009级学生钟道然

　　□见习记者 姜瑞丽 记者 胡思华

　　“不要去倾听枯燥乏味的说教，也别试图去补救无望的过失，别在愚昧、庸俗和猥琐的事上浪费你的生命，那些是我们这个时代病态的目标和虚假的理想。去过你奇妙的生活吧！一分一秒都不要浪费。”英国著名剧作家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的这句话，随着时间长河的流淌，穿透了厚重的时光的阻隔，终于在一百多年之后，在一个出生于1990年的少年心中投下一枚重磅炸弹，把这个少年的心情激荡得难以平静，同时也在他的心里种下一棵叛逆的种子。

　　三年前，当这个少年从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上脱颖而出，拿到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无数人充满羡慕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时绝对不会想到，这个他们眼中的成功者有一天会“忘恩负义”地“倒戈”，向曾经给他带来耀眼光环的制度“宣战”，直言“我不原谅”，这句铿锵有力的呐喊声让他们觉得不可理喻，说你是受益者，应当心怀感激才是，他却不这么认为。

　　他是钟道然，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一名大三的学生，最近因《我不原谅——一个“90后”对中国教育的批评和反思》一书出版，《百家讲坛》主讲人之一易中天为之作序在社会各界引起强烈反响，被认为是公开向中国教育体制“宣战”。

　　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为何如此愤世嫉俗？

　　离经叛道的“好学生”

　　2010年，大一下学期，一个沉郁的下午，本应是上公共课的时间，钟道然一个人骑车来到了校外的一个广场，带着耳机发呆。在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午，一如他生命中任何一个下午一样，一颗在他内心沉睡了多年的种子悄悄地破土而出。一直以来成绩优异，几乎从未让老师和家长操心的“好学生”钟道然，突然问自己：过去20年我干了些什么？最后的答案是：什么也没干。当他意识到即便是像现在这样站着发呆也比坐在课堂上任凭别人往自己大脑里灌输东西有意义的时候，那颗埋藏了多年的叛逆的种子终于打破了限制，他开始思考要做些有意义的事。

　　钟道然的叛逆一直以来伴随着自己“好学生”的形象，如影随形。成绩优异，爱好广泛，当过班干部，作文经常被当做范文……然而正是这个“好学生”钟道然，时不时会做出一些令同学和老师不理解的事情。高中时，他因为倔强地认为自己的“樱桃小丸子”式的发型代表了真实的自我，不认可这一古怪造型的老师在一次考试前“勒令”他去剪发，否则接下来一个星期的课就别来了。“所以我就干脆来一个‘买一送一’，连续两周没去学校。”钟道然说。最终，钟道然在那次考试中成绩非常优异，这一次对抗不了了之。

　　进入大学后，钟道然以为中学时期为了成绩患得患失的状况会有所改变。“别人都说考上大学就好了，就熬出头了，就彻底解放了，为了这一天你就忍忍吧，我还真就傻不拉几地为了大学忍了六年。”钟道然在《我不原谅》一书中写到。然而随着对大学生活了解的逐步深入，他发觉自己并不喜欢这个专业，于是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身边十个人有八个人不喜欢这个专业，你听起来可能不信，然而事实确实如此。”钟道然说，“想象自己每天必须西服革履朝九晚五出入写字楼，知道自己几点会做什么样的事。这样的生活让我无法忍受。”

　　那个独自发呆的下午让钟道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他说感觉就像把自己的生命白白扔进了垃圾桶一样，十几年的教育生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标准化”的机器人，没有了自己的想法，也磨灭了自己的创造力和个性。“大学，本就应是追逐梦想的场所，然而中国的大学，却是青年人的梦碎之地。考研、工作、出国吞噬的是青年人最宝贵的品质，从此你正式走上了别人设定的、不属于自己的路，而抬头望去，你都能看到自己以后的衰样儿。”钟道然痛苦地写到。

　　为了挽救浪费掉的时光

　　他决定要做些什么把自己对中国教育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于是接下来的九个月时间，他退掉了所有自己不喜欢的课程，仅仅留下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艺术类的选修课，把大量精力投入到了《我不原谅》一书的写作中。“我从来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去做一件事情，如果我不把心中的想法写出来，我觉得我会死掉。”钟道然告诉记者。

　　一位叫Matt Turner的美国老师，对于钟道然写这本书也起到了不可忽视的影响，他教授的《论公民不服从的权利》、《反对阐释》唤醒了他内心深处一直存在的叛逆的精神，更重要的是让他知道了上课应是什么样，教育应是什么样。

　　写作的过程对于钟道然来说是痛苦的，但也让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我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那些被浪费掉的青春时光。”钟道然说。当被问及一本书是否就足以弥补他认为自己失去的那么宝贵的东西，钟道然说：“这个过程就像我养的一只羊被偷走了，虽然最后这只羊还是死掉了，但它的肉最后还是被我吃掉了。”

　　为了哀悼自己及所有学生“被中国教育浪费的青春”，钟道然结合自己的经历在书中控诉中国教育剥夺了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抹杀人的个性，培养出的是标准化的机器人，而不是“真正的人”。言辞犀利，颇有些韩寒的味道。

　　把书稿全部完成后，钟道然自己试着联系了几家出版社，虽然也有人对这本书表现出兴趣，但终因其书中激进的言辞和观点而放弃。一天，钟道然在易中天的博客上看到了他最新一篇论述“谁把药家鑫变成了凶手”的博文，文中有很多观点跟自己的观点不谋而合，就尝试着把书稿寄给了易中天。经历了长达五个月的等待之后，在钟道然几近放弃以为所有的希望都石沉大海的时候，终于等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三联书店出版社看中了他的书稿，并承诺为其出版。而此时出国回来的易中天也与钟道然取得了联系，表示愿意为他的书写序，还将其推荐给了武汉大学前校长、著名教育家刘道玉。

　　易中天在序言中认为，再全能的机器人，也不是我们的理想、愿望和追求。相反，我们的目标，应该是让每个人都成为“真正的人”。这就必须让每个受教育者，都得到充分自由的发展。武汉大学前校长、著名教育家刘道玉在给钟道然的信中则表示：“作为在读的大学生，能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实属难得。一个人能否成才，不决定于名校和名师，而是决定于自己，每个学生都要掌握自学的方法，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惊喜接踵而至，书一出版就引起了强烈反响，全国各地教育界的媒体也纷纷找到钟道然，看看这个“90后”的大学生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也没想到会那么火，不少同龄人说写出了他们的心声，也有不少高中生看了之后向我咨询意见。”钟道然说。

　　在引起社会各界一阵骚动之后，钟道然也慎重地思考了自己的未来。如今，因为踢球而韧带损伤的钟道然在家休息，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转学去美国，研读自己喜爱的艺术类专业。

　　做自己

　　别人已经做了别人

　　王尔德曾说，年轻，仅仅是年轻，就是极其奇妙的。钟道然则说，把“年轻”耗费在这种苦涩而无味的“学习”上，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奇妙的，奇妙的倒是有人不反抗。一直以来把王尔德当做自己人生导师的钟道然似乎与他的偶像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感应。“我觉得他（王尔德）就像住在我身体里一样，他说的很多话我感觉就像我自己说的一样。”钟道然说。写《我不原谅》这本书除了查阅了大量文献资料，研究国内外的教育体制和古代的教育方式之外，钟道然引用了很多王尔德的经典语句。“我在书里用了很多他的语句，也作为我向我的偶像致敬的一种方式。”钟道然说。

　　有人觉得钟道然不可理喻，说“你都上了这么好的大学了，还唧唧歪歪什么啊，你是中国教育的受益者，你应当感激它才是。”他同样用偶像的语句来回敬，“人总要有点不可理喻之处”。他认为，就好比所有学生都被扔进牢房，只不过别人那儿都是铁栏杆，他那儿的是镀了层金的；别人那儿都是水泥地，他这儿是瓷砖。钟道然真正觉得不可理喻的，是一些学生麻木的态度。“就像是有人打你，你不还手就算了吧，还敞开胸怀让他打；就像是有人偷你东西，你不拦着不说，还打开口袋让他偷。”

　　对于那些负面的声音，钟道然也同样用偶像的语句回敬。“王尔德曾说，人总要有点不可理喻之处，我不介意自己是个‘刺儿头’，这是我的个性和独立性。”钟道然说，希望自己通过“蚍蜉撼大树”式的呐喊唤醒一些人麻木的神经，“每一声呐喊，都是对世界的一次改变。即便只有一点点”。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做自己。

　　当被问及怎么看待“80后”的韩寒的时候，钟道然说：“我欣赏韩寒，不是因为他作家的身份，而是他能够按照自己的内心选择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在这个世界上你只能活一次，若不去活成自己的样子，你还干嘛来呢？”钟道然说。

　　如今，正在准备转学出国的钟道然已经开始了新的旅程，跟随内心的身影去学习喜爱的艺术，面对可能的不确定人生，钟道然说：“我不喜欢我的人生是可以预见的。我觉得痛苦是必然的，要么选择痛苦的肉体，要么选择痛苦的灵魂。两者间，我只能选择拥有美好的灵魂但是痛苦的肉体。”

本文于2012年3月1日刊登于《东方教育时报》